虎子转瞬周岁,与人类七八岁相当,已然步入急速生长期。每日与之耳鬓厮磨,声音、肢体、眼神三套语言马车并驾齐驱,虽未让它开口发出一声人语,却也让它颇通人性。长短不一、曲折有致、抑扬顿挫且充满悲愁喜乐的声音屡闻不鲜,若以乐谱记之,再以梵婀玲演奏,悦耳动听,不会逊色于世界名曲。
“喵呜~喵呜~喵呜~~”那日周末,早餐时,这种两短一长、充满哀求的惨音从通往室外的防盗门前传来,我赶紧跑去探个究竟。“喵呜”,踞于门前的虎子似乎有点腼腆,短促地哼了一声,面朝防盗门,仰起头,盯着门把手,又回首亮着淡黄的明眸,可怜兮兮地瞄着我:我要出去玩!我要出去玩!行不?
面对小不点这种眼神,纵然是铁石心肠,也会被它软化。我故作不解地问:“虎子,想干吗呢?”它起身扭动着屁股缓缓地向我走来,目不转睛地与我对视,然后从我的胯间钻过,身体蹭着小腿,又用尾巴反复轻击——这分明是再次恳求我。
我能拒绝这可爱的小生灵吗?
左手环抱它,右手去按电梯下行按钮,进入电梯轿厢,重复着同样动作。虎子紧张地扭动着,注视我右手操作,似乎有点目不暇接,又似乎是个好学的孩童要铭记先生的每步操作。到达单元门前,虎子即刻从怀里跳上肩头,四处眺望巡视:哇!多么广阔的世界!多么新奇的世界!匆匆的行人、啁啾的飞鸟、摇曳的碧草、葱茏的树木,甚至一砖一石,都与牢笼般的家里的物件大不相同!它的四肢猛烈地蹬踏我的肩臂,像个顽皮的坏小子,恨不得瞬间扑向大地!
这就不得不依从它,轻轻地将它抱到地面。后腿刚触地,它却似受到电击,浑身微微颤动,迅捷地低下头,频繁地嗅着每一寸土地,待至嗅出踏实的安全感,竟然四肢一曲,就地卧倒,左左右右地翻滚,竭力将全身的皮毛与地面悉数摩擦,脖下无法接触摩擦之处,也得在路牙石上蹭一蹭!哦,这每一寸孕育生命的土地,同样也是虎子的生命来源之处!还有什么比生命之源更值得亲近呢?金丝笼里的跳雀儿,宫殿里的名犬儿,岫玉缸里的五花水泡,理应羡慕虎子此刻的自由、惬意与幸福!
倏地,虎子一个激灵打个滚儿就立起四肢,高昂着头颅,转动两只折耳,环顾四周,神情严肃而又兴致勃勃。是谁曾经闯入它的眼帘?一只昆虫?一只飞鸟?抑或是其它小动物?它竟然如此警惕!
黄叶随风漫天飞舞,东三片西五片地飘零,嚓~嚓~嚓地轻击着大地;不知名也不知倦的禽鸟在深树丛中叽啾叽啾地高谈阔论;胆大的八哥与鸽子竟然在人行道上摇摆着身体悠然地踱步;更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虫豸或蠕动在草间,或飞舞在额前。那些发出奇妙声响的事物本是最能吸引眼球的,然而,飞舞于眼前的虫豸正在明目张胆地挑衅,撩惹得虎子心痒难耐。它伸出前爪飞身扑出去,正好制服了一只小飞虫,掀开爪子一看,小飞虫在地面蹦跶着,翻滚着转圈儿,已然失去飞行能力,只有痛苦分儿;虎子按捺着性子守候着,待小飞虫停止转圈儿时,又伸出右前爪悄悄地按在飞虫的身体上,往怀里掏一掏,小飞虫痛苦得又拼着老命蹦跶,作垂死挣扎。如此捉弄几个回合,小飞虫精疲力竭,无法动弹了,虎子嗅了嗅,啖之如饴。
解决了挑衅的小飞虫,腾出精力再去对付那几只在砖石铺就的人行道上目中无人踱着方步的八哥与鸽子。虎子两眼逼视着那几只逍遥自在的家伙,压低了身体,绕道草丛间,匍匐前行。八哥与鸽子也不是呆傻的角色,早已察觉出草丛异动潜伏的威胁,晃着脑袋谨慎地向安全地带撤退。这种我进敌退的局面显然不利于偷袭目标,虎子若有所思地潜伏下来。草丛里没了动静,八哥与鸽子们当然放心多了,又肆无忌惮地占据人行道,来来往往地嬉戏,交头接耳,“咕咕咕”“咕咕咕”地低声嘲笑虎子的野心。有只鸽子竟然猖狂地迫近虎子藏身的草丛,是可忍孰不可忍?虎子瞅准了机会,飞跃而出,正好落在这只鸽子的尾巴上。所有的鸽子与八哥腾空而起,扑棱棱地冲向树梢,越过楼顶,惊惶逃窜,留下的只有两根羽毛。虎子昂首望鸟兴叹,直至那些傲慢的家伙全部消失在蓝天上。
虎子开始巡游矮小的灌木丛,或嗅出同类留下的印记,昂首喵喵地呼唤数声(偶尔也留下自己的信息);或卧于某一片绿荫下的砖石之上,虎踞静听天籁之音,享受林间安逸;或闻见中意的花草香味,舔舐、摩挲,不忍即刻离去;或探秘幽暗深邃的洞穴、角落,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如此惬意的出行,虎子完全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放松了警惕,而危险往往在此刻遽然出现。
那次虎子沿着鹅卵石人行道,压低姿态谨慎前行,似乎有点预感,猛一抬头,就发现一只比熊蹦跳着冲了过来。虽是小犬,但与虎子相比,也是个不小的家伙,何况虎子几乎从来都没有这么近距离地与一只犬相对。那只比熊摇头晃脑,嘴里呼着急促的气息,显露出一副亲昵模样。虎子哪知道这家伙的亲热是真是假,即刻放慢了脚步,立定。那比熊越发凑得近了,格外热情。过分热情必有妖!虎子龇出锋利的齿,反复咧嘴,从尾巴到脊背的毛竖成一支支利剑,一阵阵低沉的“虎啸”喷出它的胸腔,恶战一触即发!
我俯身抱起虎子,抚摸着它的头顶和身躯,百般安慰。怀中的虎子突然张大了嘴咆哮,威风毕露,既是在释放胸中块垒,又分明是在向我宣示它会如何惩罚那只面目狰狞的可恶家伙。远离了那只小犬后,我把虎子放下,它依然极度委屈,惊魂未定,哀鸣不已……
这样的遭遇着实令人心疼,亦让我心有余悸。然而,虎子似乎没有汲取教训。每当我换了行头走向门口准备上班时,它总是抢先一步,赖在地垫上,挡住去路,“呜呜”轻唤着求抱下楼“探险”。我便故作姿态地放它出去,却又闭门,留下一道缝隙。孰料它并未走远,而是回首透过门缝“一线天”窥视,一旦瞅不见我,便反转身来,用前爪扒开门,悄然溜回家中。
不过,我也常常放它在电梯间里打几个滚,滚过之后,它便直勾勾地盯着电梯按钮,走近电梯缝隙,巴望着电梯门突然打开。我哪能对它所有的意愿有求必应呢?只得抱它放进室内,轻抚后与它说声“Bye-bye”。